金馬獎最佳劇情片《石門》:中國版《Barbie》

說這部戲像Barbie,是它充斥著對男性的諷刺,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說它不像Barbie,是因為它的諷刺那麼地不動聲色,也沒有那些宣之於口、令人擊節讚賞的女性主義教條,畢竟女主角像大多數真實的中國女性那樣,仍在生活中掙扎,既沒有Barbie那樣的光鮮亮麗,更沒機會生出推翻男權的覺醒。
黃驥、大冢龍治導演《石門》劇照
黃驥、大冢龍治導演《石門》劇照

拿《石門》與《Barbie》對比,到底是貶低了它還是抬舉了它?恕我直言,它不可能取得Barbie那般的商業成績,也不可能製造出Barbie同級別的話題性,但純以劇作來說,它又遠勝於Barbie。

它的性別意識大概是無可挑剔的,它真的有在認真講女性的故事,揭示當代中國女性的困境,而不是表面討好女性實則消費女性議題的假女性主義。本片不僅戲份主要集中在女主角一人身上,甚至對於大部分男角色,在攝影上都刻意處理成面目模糊,用請我看電影的李老師的話來說,就是記不住任何一個男性角色的容顏。唯最可能被人詬病的,就是女主角的兩次露乳。然而,我又轉念一想,如果導演純粹為了賣弄女色,那其實電影並不只這兩次露乳的機會。

黃驥、大冢龍治導演《石門》劇照
黃驥、大冢龍治導演《石門》劇照

乳房,作為女性哺育下一代的「工具」,它在這部電影裡顯然有其特別的意涵,而女主角的乳痛也貫穿了整個故事。兩次露乳都是女主角處於一種私密空間裡,也呈現了她與另外兩個角色的兩種各不相同的關係。第一次露乳,是在女主角和男友的住房時,男友正在床上沉睡,而她則不得不從乳痛中掙扎起來。電影一開始,在一個英語培訓班的派對上,女主角發現自己胸部隱隱作痛,希望在這種社交場合裏獲得上流機會的男友,則隨便將她打發了回酒店;到回到他們的私人領地,她的「痛」如此袒露,而身邊的男友卻依然不為所動。

第二次露乳則是在女主角家中自己的房間裡,因為胸痛,她的母親為她按摩乳房。這場按摩,伴隨著兩代女性的對話,其中母親提到自己懷上她時,也曾經像她那樣胸痛,彷彿在說「這是我們女人都必須經歷的,我們要接受它」。女人本應更明白女人,但女人其實也未必明白女人。母親為了還清因醫療事故而來的欠債,竟也答應女兒生下孩子送給債主作為償還。

女性不僅是男權的被壓迫者,有時還是男權的幫兇。做代孕生意的就是女性,負責照顧(實則也是看管)代孕女生的也是女性一一當然這生意背後,真正的老闆是那些花錢買卵的男人。與之形成對照的是女主母親加入的傳銷集團,集團的上層──負責洗腦的都是男性,而身居下位被洗腦然後再拉其他女性入局的全都是女性。

黃驥、大冢龍治導演《石門》劇照
黃驥、大冢龍治導演《石門》劇照

說這部戲像Barbie,是它充斥著對男性的諷刺,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說它不像Barbie,是因為它的諷刺那麼地不動聲色,也沒有那些宣之於口、令人擊節讚賞的女性主義教條,畢竟女主角像大多數真實的中國女性那樣,仍在生活中掙扎,既沒有Barbie那樣的光鮮亮麗,更沒機會生出推翻男權的覺醒。但一次意外的懷孕、一次出於替母還債的經歷,卻使這位女性迅速成長,這成長比Barbie令人痛心,也比Barbie來得深刻。

比起Barbie裡Ken們的愚笨、可笑,《石門》裡的男性其實要更令人討厭或可恨一些。男友當然很典型,當著女主的面或在別的男人面前評價女主是否足夠努力,當他要求女主墮胎時,嘴裏說的是怕耽誤她前程,心裡其實是怕耽誤自己前程……男性凝視在男人們面試賣卵女生的幾場戲裏表現得淋漓盡致。男性希望得到基因優良的後代,以近乎荒謬的標準品評、挑剔女性的身體和智力。

黃驥、大冢龍治導演《石門》劇照
黃驥、大冢龍治導演《石門》劇照

有一場看似不太重要的戲,由一個極不重要的男性角色,說出了本片最重要的一句台詞。西服店的老闆對女主角說,人最重要是推銷自己,將自己推銷出去了,就能順便推銷貨物。這句話可說是本片的核心精神之一。

這是一部中國電影,在台灣金馬獎拿了大獎,卻大概怎麼也不可能在中國公映的(據說豆瓣條目也已被刪除)一一電影也許從一開始策劃就沒想過要在中國上映。它有種不激進的激進、不敏感的敏感。試問,中國女性看了這部電影,又怎還會有生育的意願?中國低迷的生育率豈不是要雪上加霜?

電影的結尾處理得極好。停泊於黑夜中的車,侷促的車廂裏只剩下女主和剛生下沒幾天的嬰兒,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以母子的身份相處。嬰兒不停在哭,而女主的胸痛又回來了,最後終於忍受不了,打開車門離開。車上只留下嬰兒一人,繼續哭泣。她為何而痛?而他又是為何而哭?

陳牛
陳牛

陳牛,曾先後於《明報》、《端傳媒》、《香港01》任職,為《號外》、《就係香港》等媒體擔任特約記者、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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