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繼續吹

黑格比到來的那個晚上,我家廁所外的天花板掉下來一大塊石塊。幸好我一家人的腎都很好很強大,沒有半夜起床上廁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第二天的新聞將會是「公屋長久失修,半夜如廁砸頭」。

雖然屋外風聲呼呼,像有千軍萬馬正等著城門一破便攻進來,那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還是足夠把屋內所有人都驚醒,但一分鐘後仍無動靜,似乎天塌下來也不想去理,這一家身經百戰的人。我還是起床去看了一下,確認沒有砸死人,又回床上倒頭大睡。至於之後還有沒有人做出與我類似的行動,我不得而知,我一直睡到了天亮。

面對風吹破屋的境地,我和偉人的不同除了我住的屋比他的茅屋更危險之外,還有更不同的是,偉人在想「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而我只想自己不動安祿如山。杜甫的悲哀是,一千多年過去了,廣廈豈止千萬間,但每個人的一生都要交給富得流油的地產商。杜甫如果生在這個時代,唯一慶幸的是,樓市跌,他永遠不用擔憂那一間茅屋會令他背上負資產。

慚愧的是,那個夜晚曾經出現在我腦海的不是杜甫,而是豆腐。

我起床時,風已不大,掉下來的石塊也已清理掉了。家中只剩下我。或者還有充斥著整個屋子的黑格比。

當許多人還在猜想教統局關於停課的通知與自己是否有關時,我已毅然奔赴學校。儘管,風繼續吹。我只是奇怪,在教統局發出通知,只是特殊學校需要停課的時候,作為殘障人士的豬頭羅為何沒有想過自己其實是不用上學的。

我第一次碰到了坐31M號車去葵芳地鐵站居然沒座的情況。和宜合道一路很堵,黑格比讓它變得像吃了三鹿奶粉的小孩的泌尿系統一樣。豬頭羅若能目睹當時的情況,他的內心應該相當欣慰,因為他終於有機會做到比汽車跑得快了。而在這場考驗人耐心的堵塞中,終於有人不耐煩,在和宜合道就下了車。空出的座位我決不讓它空著,一坐上去我就睡著了。而風,大概仍在外面繼續吹。我聽不到,只是睡。

當我睡完一覺,睜眼一看,時間從上車開始算起已過去近一小時。很神奇地,我們的車又回到了和宜合道的另一頭,車上的人開始鼓譟。然後一大批乘客下車,只剩下零丁幾人,整個車廂冷清得可以在裡面打飛機,以便向某位記者致敬。我實在不知道在那個地方下車,除了步行回去附近的另一個車站繼續等下一班31M或者43A,還有甚麼其他的選擇。我留在了車上,我相信最堵的時間已經過了。果然,總共花了一個多小時,我終於到達了葵芳地鐵站,這個過程平時只需要十五分鐘多一點。

傍晚,我經過又一城去地鐵站。我想,我那時候的身體已經沉重得連黑格比也吹不動了。而我看到了排在銀行門口的長龍。作為一個窮人,我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不用擔心任何一家銀行倒閉。

我想,在那個長龍中的人一定都在罵著:黑你媽格(個)比(逼)。

陳牛
陳牛

陳牛,曾先後於《明報》、《端傳媒》、《香港01》任職,為《號外》、《就係香港》等媒體擔任特約記者、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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