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房病友王國興

「老李,你認識香港的詩人王國興嗎?」市文化局局長給我發了條短信。 「沒甚麼印象。」 「他說他認識你,還是校友。」 「哦,是嗎?你們怎麼認識的?」

一,

「老李,你認識香港的詩人王國興嗎?」市文化局局長給我發了條短信。

「沒甚麼印象。」

「他說他認識你,還是校友。」

「哦,是嗎?你們怎麼認識的?」

「下半年我們文化局將搞一個詩歌節,想邀請兩岸三地的詩人來北京交流一下,香港我們也有十幾個邀請目標,但最後答應出席的就只有一個,就是王國興,其他都說不寫詩了。他是香港文學聯合陣線詩歌在怒吼聯會主席。我好像聽你說過你以前也寫詩歌,對於王國興這樣的大詩人,應該有所耳聞吧。」

「我是醫生,寫詩只是業餘愛好,而且你知道的,我不寫詩歌很多年了。這麼多年,我只寫過幾首兒歌。」

「你們香港啊,真是文化沙漠,應該派我們這邊的官員過去搞一搞,必定有所起色。」

「那是,那是。」

二,

我騙了文化局的林局長,其實我是認識王國興的,而且對他印象深刻。

先說我的故事吧。我離開香港前原是一名醫生--哦,對了,現在我也是一名醫生,但性質有點不同,以前我是一名兒科醫生,給小孩子看病,現在我是皮膚科醫生,給大人看病,簡單來說我現在是給人醫性病的。對於一名醫性病的醫生來說,最能施展抱負的就是北京,原因我就不說了。前不久有一家號稱全北京最大的夜總會「人間鍊獄」被有關部門查封了,我沒有擔心過自己的生意也會受到拖累,因為這些娛樂場所總是遍地開花,關也關不完的,以我所知,政府的不少部門主管就是這些場所的老主顧--當然同時也是我的老主顧--但我不會跟你說,我和李局長就是這樣認識的。

我從一名兒科醫生變成一名性病醫生,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但若要說我和王國興的淵源,又必須得說這個故事。簡單來說,有一個小孩曾死在我的手上,確切來說那個小孩還沒到我手上就死了,但我過不了自己,我總覺得如果我可以快一點處理前一位病號的問題,我就有足夠的時間拯救那位小孩。因為那次事件,我精神上出了問題,於是我進了青山醫院,在裏面住了一段時間,我就是在那裡認識王國興的。王國興說我和他是「校友」,說的大概就是這段經歷吧。

三,

我和王國興是同房病友,我進去時他就已經在那裡了,至於他已經在裏面住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反正好像全醫院的人都認識他,連院裡最不清醒的病友都知道王國興這個名字。

王國興是一位很熱情的人,熱情到會讓人害怕的那一種--習慣了其實也就沒事;有時候他又一個人靜靜地在寫毛筆字,青山醫院的牆上到處都貼著他的墨寶,老實說,字寫得還可以,就是寫的內容不是人人都讀得懂。

我進青山醫院的第一天,剛在自己病床邊坐下,就有一個身穿格子衫、背一個小背囊、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的男人就走過來,問我:「同學同學,你叫甚麼名字?」

雖然這「同學同學」的,我聽著特彆扭,但基於禮貌,我還是告訴了他我的名字:「我叫李家仁。你呢?」

「李同學,我叫王同學,你知道我是幹甚麼的嗎?」當然,後來我知道他的全名其實是王國興。

「我不知道哦,你是幹甚麼的呢?」

「我是詩人。」

「是嗎?我也寫過詩哦。」當時,我真心相信他是一個詩人,因為詩人大多也像他一樣,瘋瘋癲癲的,或許比他還要再瘋一點。一個人有了瘋狂的特質,詩才能寫得更好看。從這樣一個詩人的身上,也許能學到很多呢。

「你知道詩人分兩種嗎?」

「我不知道哦,哪兩種呢?」

「告訴你吧,詩人分職業的和業餘的。你知道我是哪一種嗎?」

我打量了一下他的樣子,果斷地說:「你是職業的。」

他嘻嘻嘻嘻地笑了起來:「是啊,是啊,我是職業的,你呢?」

「我是業餘的。」

「好吧,讓職業的詩人考考業餘的詩人,」老實說,聽到這裡我有點擔心,我確實相信他是職業的詩人,我怕在他面前獻醜,「我給你一個上聯,看你對不對得出來。你聽好了:日以繼夜,夜以繼日。」

我想了一陣:媽呀,這是甚麼對聯啊!

好吧,十秒鐘後我投降了:「王同學,你這對聯有點難哦。」

「哈哈,我就知道你對不上,這個對聯我給全校每一個同學和老師看過,他們都對不上來,包括校長。」王同學的笑容非常燦爛和天真,這樣的笑容本來只能在真正的詩人臉上看到。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所說的同學就是病友,老師就是醫生,校長就是院長。

我和王國興就是這樣認識的。老實說我並不討厭他,我還覺得他有點可愛,而他也好像挺喜歡我。第二天吃了早飯後,王國興又來找我:「李同學,你是詩人,對吧?」

「對,我是業餘詩人。」

他笑呵呵地說:「那讓職業的詩人考考業餘的詩人吧。」

我以為他又想到了甚麼「絕對」,但看著他那張在早晨的陽光下尤為天真的臉蛋,我不忍心拒絕他:「好吧,請出題。」

「我給你一個上聯,看你對不對得出來。你聽好了:日以繼夜,夜以繼日。」

四,

第三天吃完早飯後,王國興又來找我,現在我知道他要幹甚麼了,便先發制人:「我剛寫好了一首詩,要不要念給你聽?」

「好呀,好呀。」王國興跳著拍手道。

「拖,拖,拖,
功課何其多,
太陽出來了,
不如去踢波。」

王國興聽完我念的詩,跟我說了一句「這首詩好棒啊」,就回自己床位去了。那首其實是我在讀中學時隨手寫來玩的打油詩,沒想到在我進青山醫院後卻給我換來好多天的寧靜,他再也沒來考我對對聯了,只是後來有一天他走來我面前說已背熟我那首詩,並在我面前背誦起來,確實背得很完整。我在青山醫院住了一段時間,發現不只王國興,大部份病友都像小朋友一樣,簡單的喜怒哀樂,正好我入院時帶了吉他來,我開始自己寫兒歌,唱給他們聽。我在病床上唱給他們聽,我在草地上唱給他們聽,我早上唱,傍晚也唱,有時候護士也在一旁,一邊聽一邊打拍子,整個畫面太漂亮了,如果我懂畫畫,我一定會把它畫下來。

住院的日子過得出乎預料的快,我很快就回復了健康,我的精神猶如得到了解放,然後作了人生一大抉擇。於是,我出院後就去了北京,從此也就再沒見過王國興。

我不敢肯定林局長說的王國興正是我十多年前在青山醫院遇到的那位,但認識我的,而且還自稱詩人的,我敢肯定就只有一個。

戴個頭盔:本故事純屬虛構,也與下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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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牛
陳牛

陳牛,曾先後於《明報》、《端傳媒》、《香港01》任職,為《號外》、《就係香港》等媒體擔任特約記者、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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