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

我小時候聰明伶俐,但同時也是沒腦的孩子,意思是說,我不會去想未來的事,所以無論是「樂觀」還是「悲觀」都不適於用來形容兒時的我。

我的悲觀雖非從小帶來的,但感情卻在兒時已經很脆弱。我是由外婆撫養大的,我對她的愛超過對我的父母。不要期望小孩子的愛是付出型的,我對外婆的愛很簡單,僅僅只是不願意離開她。所以我的童年到處是外婆的身影。我的童年沒有羅大佑。

有一次我跟外婆去她養母家裡住了一晚。外婆不是孤兒,但可能是出於某種迷信的原因,她很小就賣給了她的養母。她對她的養母很好,我經常跟她去探望她養母。那一次,我們在那裡住了一晚。而第二天我還要上學,當時我在讀幼兒園。

幼兒園在鎮上,外婆的養母卻住在農村裡。第二天外婆就送我上學,要先經過一座山,然後到了大路便沿著大路一直走,同行的還有一位親戚的女兒。外婆在山路上送了一半,跟我說:就送到你這裡了,你跟這位姐姐去上學。

你猜我怎麼著?我大哭起來。外婆可能覺得我是耍小孩子脾氣,要是讓你碰上,你也應該會覺得這個小孩太頑皮。我不說話,只是一味的哭。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沒人知道我哭是因為那時突然有一個不良預感,我感覺到外婆從此會離我而去。那種感覺,到現在依然記得。

最後我還是一邊哭著一邊拉著姐姐的手上學去了,但我走幾步就回頭看外婆消失了沒有。外婆就一直站在那裏,直到我的視線無法再觸及。其實,消失的是我。

我在長大,但關於外婆消失的噩夢一直糾纏著我。我總是在夢裡大叫外婆,但她沒有回應。喊完我就醒了。我知道我也是愛我媽的,儘管有時候我很討厭她,覺得她是世界上最討厭的人,兒時她逼我打針我還咀咒她去死。但是除了外婆,經常給我製造惡夢的就是我媽。不用勞煩佛洛伊德我也知道,我是多麼地不想失去她們,以致成為了埋藏在潛意識裡不敢面對的恐慌,只有在不設防的夜晚出來折磨我。

以前我常想,失去了親人會怎樣。這些年來,外公、爺爺還有奶奶相繼離世,我就再也沒去想這個問題。我只剩下了外婆。

那天晚上,我睡了一會兒,醒了過來,給她發了一條短信。對了,她不是我外婆。我說我做了一個惡夢,在那個夢裡我失去了一個我愛的人。

她以為是她。她對我的情話有點厭煩了。

但我告訴她,那人是我外婆。

她不用出現在我夢裡了,因為事實是我已經失去了她。連我的手機壞了也讓我聯想到我失去了她,手機的壞掉是讓我徹徹底底失去了她,如果她有過去和現在之分,那麼以前我只是覺得失去了現在的她,而我現在卻覺得連過去的她也失去了。我的感情就是脆弱到這種地步。我不敢學老羅說「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我的人生需要解釋。當然和解釋相比,我更需要她。

陳牛
陳牛

陳牛,曾先後於《明報》、《端傳媒》、《香港01》任職,為《號外》、《就係香港》等媒體擔任特約記者、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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