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紀事:陳某

我并非特意隱去她的名字,而是此刻真的記不起她的名字了。有時翻出以前的相片,看到那時的她那麼年輕富有朝氣,於是我努力回憶她的名字,可都是徒勞。眨眼之間,她離開人世已近十年。

我并非特意隱去她的名字,而是此刻真的記不起她的名字了。有時翻出以前的相片,看到那時的她那麼年輕富有朝氣,於是我努力回憶她的名字,可都是徒勞。眨眼之間,她離開人世已近十年。

關於陳某,我并沒有太多的印象。像其他許多過客一樣,她從我的世界裡輕輕走過,然後只留下了一點回憶。不同的只是,其他人還活著,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像王二回到長安城尋找無雙那樣,找出記憶裡的人物。但回憶這東西并不可靠,隨時可能離你而去。而且就算你記得,事情卻已變得和記憶不一樣。當王二回到長安城,長安城就已經變得不一樣。人還是那些人,只是都集體失憶了,在他們的記憶中,沒有王二,也沒有無雙。

每當我回憶起陳某,就會回到小學五年級。那一天我做值日生,因為她在午休時講話了,所以按照值日生的職責我警告了她。後來有一次體育課,我和她又打架了。為甚麼我們會打架?原諒我,我已經不記得了。小孩子打架通常不需要太復雜的原因,玩著泥巴意見不合就可能打起來。

再後來,她哥哥找了個朋友來教訓我。她哥哥的那個朋友正好是我讀幼兒園時的同班同學。他比我大一歲,讀了一年幼兒園就升上了小學。結果他沒有教訓我,他只是叫我以後別欺負人家妹妹,就放走了我。

過了兩年,一次意外帶她離開了人世。我努力去回憶她的名字,但只記起她和我有一樣的姓。然後我努力去回憶她的事情,卻只記起和她打過一架。

那天,媽媽告訴我,你的同學陳某死了。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觸到死亡。我明白了,死亡就是一個天天見到的人突然消失了。爺爺死的那一次,堂弟嚷著要見爺爺。大人告訴他,爺爺去了很遠的地方,不會再回來了。電視劇上常演的這一幕出現在了我眼前。我跪在靈堂里,看著爺爺躺在棺材裡面,艱難地捕捉那種熟悉卻漸行漸遠的感覺,然後嚎啕大哭。

當我聽到陳某的死訊,我沒有哭,雖然她是我多年的同學。我只是詢問媽媽陳某是怎麼死的。那幾天我都沒有哭,只是有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但我并不知道我失去了甚麼。看上去,我甚麼也沒有失去。直到爺爺死,我才知道我失去了甚麼。我失去的就是那種感覺。那種感覺屬於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那個落後的小鎮,不斷會有人死去,但不會有社工給你心理輔導,不像香港這個大都市。那時我和陳某已不在同一班。據說和她同班的女同學哭了好幾天。她們不是若有所失,而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個同學,一個好朋友。

與她有關的還有我的老友,霍甲。傳聞霍甲聽到她的死訊後,一個人跑到學校後山去哭。後來我問他。他不承認。

所以,我希望死在所有我珍愛的人之前。他們未必會為我的死感到失去了甚麼,但相反,我一定會。也就是說,我珍愛的人未必也珍愛我。反正一廂情愿的事我沒少幹。

陳牛
陳牛

陳牛,曾先後於《明報》、《端傳媒》、《香港01》任職,為《號外》、《就係香港》等媒體擔任特約記者、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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