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安息

轉眼已是昨天的事。

昨晚近九點,我媽接到大陸的電話:奶奶再次病危,呼吸困難,很可能過不了今晚。

於是他們倆夫婦決定今晚趕回去。大概一個鐘頭之後,我接到我媽的電話:奶奶已經離開人世。聽到這個消息,就和四年前聽到爺爺去世的消息一樣,直到母親重復一次,我才敢相信這是事實。我媽問我要不要一起回去。我說好。

我媽問,剛才我爲什麽関掉了電話。我說我沒有関,會不會是她之前動了我的電話。她說她的確有動過,但沒有関。這讓我相信一定是被她不小心関掉了。最後我能接到我媽的電話,那是因爲她輾轉通過她的朋友叫我開手機。

我打電話給家洛,想叫他幫我請假,但電話不通。然後打給雞,通了。不過現在變成了多此一舉,因爲我已經回來了,而且應該不會再回去見我奶奶。

我匆匆收拾好衣服,去荃灣乘過關直通巴士。荃灣的車,老等都不來,煩得要死。等我到了荃灣,發現原來那個停直通車的地方沒有車。那時我幾乎快要相信,老天在阻止我回去看奶奶最後一眼。後來一個的士司機向我招手,說30元去落馬洲海關。於是和另外三個不認識的人上了車,在夜色中奔馳向落馬洲。當車子駛離荃灣,我才突然想起忘記了帶囘港証。但在這條路上,已經不能回頭。這一路上,我陷入了絕望。我的父母還在皇崗海關等我,但我無法打電話通知他們。我甚至不知道到了落馬洲之後,我應該如何回來,因爲我對那裏並不熟悉,我只知道可以在皇崗那邊買直通車票回來,但現在我將要卡在中間,不知如何是好。

在落馬洲下了車,我才知道可以買補票上車。我打電話給一位阿姨,拜托她轉告我的母親,我今晚不能回去了,叫他們自己先回去。那位阿姨是母親的朋友。補票特別貴,要比普通票多出一倍的價錢。像我這種忘記帶囘港証的人也只能忍受被宰。

當時,我覺得天地之間沒有誰知道我的悲傷,賣票的不知道,海關人員也不知道,前者只知道宰客,後者只知道按章辦事。這些除了增添了些許煩惱之外其實並不重要,最可悲的是,連我的母親也不知道我的悲傷。她知道我滯留在海關之後,打電話給我,質問我爲什麽這麽遲,然後又問我剛才是不是跟一個女孩子在一起。她的不信任我實在無法忍受,我奶奶死了,我心情很糟,急著回去,但一路上都不順利,難道是我想要這麽遲嗎?那個所謂的女孩子其實就是我拜托的那位阿姨,由於阿姨也沒有辦法直接打到我媽的電話,中間還要通過別的人轉告,所以我媽竟然懷疑我剛才和一個妞在一起。就算我再好色,再不懂事,也不會在奶奶剛剛離世的時候在外面鬼混吧。請不要把我和父親相提並論。

我媽說,你不要回去了。

可是後來她又打電話來說,我爸一定要我回去。不過,我已經決定了不再回去了。我不是生誰的氣,也不是沒有孝心。我的父親啊,奶奶生前,你盡過多少孝心?你現在好意思反過來質疑我。

我承認我並不是特別愛我的奶奶。我的童年大部分時間是在外婆家度過的,我對外婆更有感情。但我也深知一點,奶奶是我生命的來源,我不可能不愛她。我希望未來我可以給她帶去幸福,但是她現在離開了我們,甚至連似乎就快到來的表姐的婚宴也沒有看到。今晚的事情就是這樣:我急著回去見她,但後來我改變了主意。中間的原因並不好解釋。在回來的路上,奶奶那雙失去神色的眼睛不斷在我腦際浮現,我痛苦地流下了淚。

我相信,現在無論我身居何處,她都能看到我,聽到我的心聲。我希望她的離開,是她的解脫,從此她不用再忍受無休止的病痛。我願意承受她離去的痛苦,正如小思寫的那樣,這是我們人類應該承受的痛苦,不應該躲避。但我不應該讓這種心情影響自己,我會努力考上大學,以告奶奶亡魂。

陳牛
陳牛

陳牛,曾先後於《明報》、《端傳媒》、《香港01》任職,為《號外》、《就係香港》等媒體擔任特約記者、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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