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rdman》:失蹤,是飛鳥俠唯一的下場

比起電影史上那些經典的長鏡頭來說,《Birdman》用多個長鏡頭拼接成的假一鏡到底,在專業的電影人眼中或許顯得不夠講究,甚至可以說有點隨意,背景伴隨著同樣看似亂敲一通的爵士鼓(但爵士樂的精神正是即興),似乎有意挑戰觀眾的耐性。角色在狹長通道裡的行走,加上好像死不斷氣長鏡頭,讓人看不到希望,陷入焦躁的情緒中。
《Birdman》

比起電影史上那些經典的長鏡頭來說,《Birdman》用多個長鏡頭拼接成的假一鏡到底,在專業的電影人眼中或許顯得不夠講究,甚至可以說有點隨意,背景伴隨著同樣看似亂敲一通的爵士鼓(但爵士樂的精神正是即興),似乎有意挑戰觀眾的耐性。角色在狹長通道裡的行走,加上好像死不斷氣長鏡頭,讓人看不到希望,陷入焦躁的情緒中。

然而,這正是主角Riggan(Michael Keaton飾演)的心理狀態--不管你認不認同這種拍攝手法,它的確讓觀眾感受到了主角的焦躁不安。這位曾在荷李活風光一時的大明星,如今不僅過了氣,而且幾乎一無所有,沒有家庭,沒有事業,沒有未來,甚至連他女兒也看不起他,說他是無關重要的人。他準備做一件自己從未做過的事情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就是自編自導自演一齣舞台劇,但這一點也不順利,第一個問題是沒有人脈沒有錢,根本找不到好演員,但預演開始前,他還是很任性地用一盞從天而降的吊燈,就把那位演技糟糕的演員炒了魷魚。後來換了一個演技很好的Mike(Edward Norton飾演),卻又是一個他控制不了的人,還把他的風頭也搶去。這一連串的不如意中,對他打擊最大的,是那個紐約最好的劇評人。在酒吧遇到劇評人時,他本來有意去討好她,但對方卻老實不客氣,直截了當給他判了死刑:這裡不是荷李活,沒有我的批准,你不能登上百老匯的舞台。

電影對荷李活和百老匯的嘲諷幾乎無處不在:戲外都是假反而戲裡才是真的戲子,不看演出卻用幾百字的劇評就決定一齣劇之生死的劇評人……但與其說這些是導演的嘲諷,我更加相信這是導演在為主角身處的世界營造一種荒謬的氛圍--而這是促成主角自殺的原因。

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自殺

主角也是這種荒謬裡的一部份,他對舞台劇的認真幾乎不惜一切,卻一直得不到關注,但一次無心之失所導致的街頭出醜,卻讓他一夜之間成了全紐約最紅的話題人物(還無意中打破了戲劇裡的第四面牆,促成一次演出上的創新)。當然,主角的荒謬來源於他內心的矛盾,Birdman曾給他帶來名氣,但他厭惡這種名氣;他希望以舞台劇證明自己的價值,但他又渴望別人的認同。最諷刺的是,他決定在舞台上自殺去告別過去那種糟糕的狀態時,卻連自殺也失敗了,醒來後,發現世界依然荒謬,臉上包著的繃帶更讓他看上去像是當年飾演飛鳥俠時的扮相--那個他一直想擺脫的形象。經理人以為他的自殺行為只是博取眼球的噱頭,並因此大加讚賞,這種曲解對他而言,或許是莫大的侮辱;而那位原本瞧不起他,要用筆把他「殺」掉的劇評人,卻因為他的「自殺」而刮目相看,對他的舞台劇給予了好評,稱他的自殺是表演上的創舉。可那一槍,對於主角來說並不是表演,因為事實上連那齣舞台劇也是他人生的真實寫照,他自殺前的那段舞台劇台詞,正是他內心的掙扎:為甚麼我一直在求別人愛?以至我無時無刻都在扮演別人?

這句在電影裡多次重覆的台詞,道出的又豈止是主角一人的人生困境。很多人說主角內心裡的糾結以及生活的不如意,是中年危機的表現,但我認為主角遇到的問題,是跟年齡無關的,因為任何一個人在懂得思考之後,都可能會問同樣的問題:「生存是為了什麼?生活究竟有沒有意義?」很多時候,迷失自我並不是因為「我」的消失,而是「我」太大了,大得要不斷向外索求別人的認同,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卻無意中遠離了真我。影片一開始引用了兩句詩:

And did you get what you wanted from this life, even so?

I did.

And what did you want?

To call myself beloved, to feel myself beloved on the earth.

這首詩正是《當我們討論愛時,其實在討論什麼》的作者Raymond Carver晚年所寫,並在他死後刻在了他的墓碑上。

失縱,是唯一的出路

Riggan有沒有得到他想要的?電影確實講得不太清楚。如果說的是他搞舞台劇最初的目的,那麼,他得到了掌聲。然而,正如女兒最後送給他的花一樣,他過去執著於非要得到那種花不可,但當他得到了,鼻子挨了一槍的他,卻已聞不到花的香味。對「花香」的執著,正是他過去無法擺脫心魔的原因,而當他喪失了「嗅覺」後,人生卻得到了昇華。

電影是開放式的結尾,我們不知道Riggan是跳下來去了,還是怎麼著。但我不願去猜測他的去向,我想到了余光中的詩《尋李白》:「失蹤,是天才唯一的下場」。這句話只需要簡單改一改,就可以用在Riggan身上:失蹤,是他唯一的出路。他的「失蹤」,是對於我們觀眾而言,因為我們看不到他;但對他自己而言,他卻是從未如此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從他女兒那曖昧不明的笑容裡,可以看到他獲得新生之後的自由自在。所謂失蹤,是和世界劃清界線回歸自己內心深處的一種態度。

陳牛
陳牛

陳牛,曾先後於《明報》、《端傳媒》、《香港01》任職,為《號外》、《就係香港》等媒體擔任特約記者、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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