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少年

幾年前的夏秋之交,少年坐在城市大學的課堂裡昏昏欲睡,這已經是傍晚了,世界安靜得能聽到冷氣機吹出來的風聲,他聽不到老師講課的聲音,他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幾年前的夏秋之交,少年坐在城市大學的課堂裡昏昏欲睡,這已經是傍晚了,世界安靜得能聽到冷氣機吹出來的風聲,他聽不到老師講課的聲音,他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少年趴在桌子上,突然打了一個激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快二十二歲了,找點事來做吧。他馬上在筆記本上畫了四個字--對,他是用畫的,不是寫的,那四個字是由兩個字母兩個數字組成的「PJ22」。

這個「PJ22」,少年沒辦法一個人完成,也不想一個人完成,於是他很快找到了幾位他以為志同道合的人,這些人中有兩個在城大讀書,一個在珠海學院讀書,還有一個在中文大學,只有一個已經離開學校,那個就是我。所謂「志同道合」,其實就是大家都沒有明確的志向,大家都不知道可以幹甚麼,更簡單一點來說,就是大家都很無聊。

「PJ22」的開始是在城市大學的天台上,話題從如何開始談起,細節我已經記不清了,我只記得少年滿腔的熱情,感覺只要一碰他,他就會射出來,射得滿地都是。我當然也還記得那位姓梁的姑娘,話不多,樣子非常冷酷,我們叫她大家姐,但我是知道私底下她有多熱情的。

「PJ22」堅持了一兩個月,出來了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成品,然後在少年22歲生日還未到來之時就結束了--事實上我們從來沒有正式宣布它的結束,就和韓戰至今只是停戰一樣,從理論上來說,「PJ22」也一直沒有結束。少年生日時搞了一個派對,在尖沙咀的某個KTV房間裡,大家喝了點酒,唱了點歌,沒談半點有關「PJ22」的話題,而我有幾次看到大家姐去廁所,想趁機跟出去跟她談談--雖然「PJ22」讓我們又重新走到了一塊,但我們一直沒有好好談談。然而我看著她出去又回來,卻始終沒有動身。我也知道少年那晚玩得很高興,但我似乎已經看不到少年眼中的火。

兩年後,少年畢業了,進了一家廣告公司,而我卻還在繼續「找工作被人炒掉」或「找工作把人炒掉」的生活。我和少年偶爾聚在一起,喝點酒抽點菸,坐在我們身邊的朋友已經不是那群當年一起玩「PJ22」的朋友,我當然更加無從得知大家姐的生活,甚至有時候向少年提起「大家姐」這個名字,他已經不知道我說的是誰。少年很多時候都是星期五晚上十一點多才打來電話,叫我出去喝兩杯,而我通常答他我已回到家,下次再約吧;每次和少年相見,少年都是一臉疲態,然後向我訴說廣告公司的非人生活,並一再奉勸我最好不要進廣告行業。

少年如今說得最多的是執行,談到一切事情,他都是問一句「如何執行」--這是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然後把一切否定掉,其實在某種程度上說明他已經成長了,對這類事情不再有興趣,就算有興趣也不會有時間--因此他必須考慮執行的問題,然後是出來的意義何在。少年大概已經不記得當初他在課堂上想起自己就快22歲的那種感覺,我不敢說那時候的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但我知道那時候的他有一顆躍動的心,說到甚麼都躍躍欲試,他只想嘗試創造出各種可能性,他從不考慮可行性的問題,他心中曾經燃燒過的那團火甚至能點燃豬肉佬已熄滅的熱情。那時候我們的世界很小,但我們把世界想得很大;少年進了廣告公司,開闊了視野,他的世界開始變大,但在他想像中的世界卻似乎越來越小。我明白的,所以我不會責怪他這麼快就向現實低了頭。

說起來,今年的夏天我們也沒有一起去沙灘,怎麼也約不到時間,在其他所有人都有空的時候,少年又因公事飛去了上海。在過去幾年,我們每年夏天都去沙灘,從鰂魚涌買幾瓶啤酒,或許還有西瓜,一起帶入大浪灣,然後在那裏租一個浮床、兩個滑水板,在沙灘上摔跤,吃用手劈開來的西瓜,或者躺在浮床上看那些穿著比基尼的女人。

陳牛
陳牛

陳牛,曾先後於《明報》、《端傳媒》、《香港01》任職,為《號外》、《就係香港》等媒體擔任特約記者、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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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牛
10 years ago

那時候我們的世界很小,但我們把世界想得很大;少年進了廣告公司,開闊了視野,他的世界開始變大,但在他想像中的世界卻似乎越來越小。 http://t.co/wT3Y3nWA

Billy HC Kwok
10 years ago

我睇到濕晒

陳奉京
Reply to  Billy HC Kwok
10 years ago

哪個“眼”濕?

Billy HC Kwok
10 years ago

我睇到濕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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